薛承泰

國立臺灣大學中國信託慈善基金會兒少暨家庭研究中心組長

2018.6.10 刊登於聯合報

傅達仁離世前仍不忘最熱愛的體育賽事。 圖／摘自臉書

傅達仁不僅是著名的體育主播、籃球達人、也活躍於文藝與社會福利界。一年多前傳出罹患胰臟癌，剩下的生命有限辦了一場「生前追思會」，上書蔡英文總統，呼籲制定安樂死法案，乃基於人道考量，對自己的生命權負責，死的有尊嚴。

人沒有選擇出生的權利，卻也無法選擇怎麼死！尤其在生不如死的情況下，脫離痛苦的善終權，如此卑微的「權利」，似乎在這個社會也被剝奪了。傅達仁說，歐美先進國家安樂死，已行之有年，他自願安樂死免除自身及家人痛苦，同時減少因高齡社會所造成的國家資源浪費。

當時瓊瑤也在臉書表達支持，兩人要在有生之年為爭取善終權努力。他們不願意看到越來越多台灣的高齡病人，插著各類維生管，躺在床上苟延殘喘。在高齡化不斷攀升的台灣，也正是政府推動長照所面對的困境！

卅六年前，父親罹患食道癌，當時只能接受化療，在沒有健保年代，照鈷六十每階段繳六千元，超過我薪水的一半，其他開銷更不用說；可是父親病情並沒有轉好，反而形容枯槁痛苦不堪。往生前一個月，身上插著六根管子，最後因量不到父親的心跳，醫生問我要不要電擊，我只能回答「按醫生的判斷」，眼看著父親的身體彈跳兩下後，終於宣告父親的死亡。

現在台灣醫界已開始推廣「無管人生」、「無管長照」，也就是盡量讓病人學習吞嚥，不要太倚賴用鼻胃管進食。食物或營養劑既然是為了維持病人的生命力，只要照顧者多些訓練與耐心慢慢餵食，當病人學會吞嚥，即能減少痛苦也比較活著像個人。這是照顧過程中，跨出第一步病人本位的思維。

雖然國內於前年公布了《病人自主權利法》，但一○八年一月六日才能正式實施，傅達仁等不及了，遠渡瑞士有尊嚴地結束了他的人生。其實，就算是該法上路，也只能允許透過「預立醫療照護諮商」事先立下書面的「預立醫療決定」；當未來處於病症末期、不可逆轉的昏迷狀態、永久植物人狀態、極重度失智或其他經中央主管機關公告之病人疾病狀況時，病人得以行使「拒絕醫療權」；這算是消極性的「安樂死」，和積極性的協助脫離苦海有段距離。不過，對國人來說，也算跨出了一大步！

「壞、壞、壞，連三壞」之後，接下來最關鍵的一擊是什麼？那就是，傅達仁以身作則，讓這個社會來正視這個現象，既是自我的解脫也是基於人本的思維，讓家屬與社會都能減輕痛苦與負擔！

傅達仁多年來即已投入社會公益，實踐人本關懷弱勢。五年前擔任傳神居家照顧協會理事長，欣逢八十壽辰，一群義工幫他慶生。我們雖第一次見面，他知道我是社會系畢業，即打開了話匣子，原來他是中興大學第一屆社會系，是台灣最早的社會系。

言談當中可感受到一位自幼即成孤兒，經歷戰亂流離失所，在台灣生活超過一甲子的老翁，對這塊土地與人們具有深厚的情感並實踐關懷。不只是他，還有孫越叔叔，以及曾經捍衛台灣的一群老兵…，我深受感動，離席前留下一幅詩聯：「達觀扶貧傳佳音，仁民護老神氣清，快意籃壇啟新秀，樂齡八十猶近人」。

（作者為台灣大學教授）

文章出處:https://udn.com/news/story/7340/3190178